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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1 / 2)





  傅夜朝出了营帐,唐练转身看向史余,“亭柳,帮我个忙,帮我送汉飞回云北。”

  史余一个跨步攥紧唐练的手腕,道:“事到如今,亭柳,你不跟我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唐练任由史余施力,他仔细端睨了一下史余的脸,露出了笑意:“现在我还走不开,等你从云北回来,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史余带着伤意道:“你还是想支开我。”

  唐练大方道:“我是想支开你,你不能留在会稽,同时也不是因为要支开你,而是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东西交给慕将军。”

  说着,他拿剑割开侧铠,从冲取出一封信和慕佥所赠他玉佩。

  史余接过这些物品,但他依旧低着头,只听他道:“润萧,你曾跟我说过,你因为我才有了家,我想告诉你,我也是因为有你才真正有个家。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抱负,我带你回云京也不是想阻碍你。我只是希望你还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你才能护着你的会稽百姓。”

  唐练低下头:“我知道你带我回云京是想借先生与傅丞相之力护住我,我知道的。”说着,他忽然抬起头,往前走了几步,向往常一样抱住史余,“所以,你从云北回来,我跟你回去。”

  史余辨不出唐练话中的真假,但他也知自己扭不过唐练,而且这时让唐练离开的确不妥,只好抬手把唐练紧紧箍在怀中,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一言为定。”

  唐练低垂下眼:“一言为定。”

  翌日,牧征鸿得知消息匆匆赶回营帐,还未等他掀帘,就被唐练喊住。

  牧征鸿便先向唐练行礼,唐练点点头,道:“征鸿,你回来地正好,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儿由你们师娘护送你们两个回云北。”

  两个?

  牧征鸿楞了一下,他已经得知潘畔身亡,可是这样应该是三人,也不应该只有两人,莫非阿钟出事了?

  牧征鸿藏不住情绪,此刻心中所想完全暴露在脸上,这让唐练忍俊不禁。

  唐练道:“阿钟没死,但是阿钟走了。”

  牧征鸿原本一听傅夜朝没死本顺着松气,可一口气刚刚舒了一下,便倒吸一口冷气。他怔怔问道:“阿钟走了?”

  唐练点点头:“他走了,但是他在等着你们去找他。”

  牧征鸿下意识往慕汉飞的营帐看去,“那将军知道吗?”

  唐练也跟着瞥过去,但那发黄的帐帘遮挡了两人的目光,谁都不知道里面的慕汉飞到底如何。

  唐练叹了一口气:“一起进去吧。”

  牧征鸿点点头,掀开营帐先让唐练进去。

  两人一进去就见慕汉飞背倚护栏,蜷缩着身子,望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他听出牧征鸿与唐练的声音,但他实在疲惫的很,没有精力站起来向唐练行礼。

  牧征鸿一见慕汉飞这个挫败的样子立马冲到护栏前,他焦急地抬头看向唐练:“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唐练没回牧征鸿的话,而是锁眉看向慕汉飞:“清醒了吗?”

  一行清泪从慕汉飞脸上滑落,他这才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身子,抹掉泪痕,撑起身子看向唐练:“清醒了。”

  潘畔的离去让他情绪失控红了眼,傅夜朝的离去让他灰败碎了心。

  一个死别,一个生离,都是那么仓促,不带一丝眷恋地离开了他。

  慕汉飞木着一张脸看向牧征鸿,他微微偏过头,带着一丝脆弱九分迟疑问道:“你是征鸿吗?”

  牧征鸿小心翼翼避开慕汉飞的伤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将军,是我。”

  慕汉飞的意识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牧征鸿,旁边的人是他的老师唐练,但他的心在迟疑。

  他的心像是雨后的蜗牛,在暴雨的冲刷下,只能紧紧缩在壳中,等暴雨停止,这才敢把触角伸出去,去探这个他早已熟悉的水珠、枯草、泥土。

  当他听到对方的确认,他松了一口气,轻轻唤了对方一声:“征鸿。”

  牧征鸿瞧见情况有些不对,他抬眼看向唐练,焦急道:“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练答道:“受了伤在自我修复罢了。”说着他让一旁伺候的人打开牢笼走了进去。

  唐练轻轻拍拍慕汉飞的肩:“汉飞,跟老师出去散散心。”话落,他牵起慕汉飞的胳膊,亲手把他牵出这个牢笼。

  牧征鸿不放心往前走了几步,拦住唐练道:“老师,将军他状态不好,可否修整几日再走?”

  唐练不容置疑道:“今日必须走,你速去收拾东西,等你将军回来之时,就是你们出发之时。征鸿,这是军令。”

  牧征鸿一听军令只好低下头,道:“遵命!”

  唐练拉着他去营帐外的一条小溪旁坐下。慕汉飞看到溪中枯黄的香蒲,心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止不住疼。由是他低下头看向脚底的泥土,默默无言。

  唐练摘下头盔放到慕汉飞的怀中,问道:“重吗?”

  慕汉飞措不及防被塞了一个头盔,他下意识用手托着,可他常年舞安怀的手却托不住这个头盔。慕汉飞无法,只好放在腹前用手保住。

  他道:“有些沉。”

  唐练笑道:“自然是沉的。这个头盔上贴的铁是从我当年死去兄弟们的身甲上取下来。至于当时取了多少,至于当今多重,我已记不清。”

  慕汉飞一听,原本模糊的元台立刻清晰,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头盔,顿时感觉千万斤般重。

  慕汉飞轻轻抚摸着这已经失去光辉的头盔,低声道:“已经记不清了,这些人,都记不清了,时间可真是够残酷的。”

  唐练的发被吹起,他的声音顺着春风进入慕汉飞的耳中:“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每次想到这香蒲我就会想到他们当中谁的手最巧可以编帽,谁最调皮喜欢折断香蒲棒去敲人头,谁最讨厌香蒲棒散出的毛绒,谁傻了吧唧地在溪水中洗澡错把香蒲当成青蛇,一手扯过衣服撒丫子朝我们跑过来,边跑边哭自己被青蛇咬了,待我们一看,充满伤疤的身体上连红痕都没有。”

  唐练发出一声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记得他们的畅想,记得我们一同醉酒.......我记得太多了,以至于看见一件物品我都想起许多人跟这有关的事情。他们在我心中是多么生动啊!”

  慕汉飞抬头看向唐练:“老师您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又说记不清了?”

  唐练轻轻一笑:“傻小子,哪里不记得。可相比这些生动的人,我更记得我们曾说过,我们不想妻离子散,我们不想被人用刀砍杀无还手之力,我们想有个家,不用很大,定居下来,白日水牛耕田织机不停,晚上就躺在草地上叼起一根草,妻子在旁,看着静夜。要是下雨,就一手一个孩子,抱起来冲进茅草屋,听着外面的蛙声安然入睡。可这些的基础就是我们能护住城,只有护住城,每个人都才有家。”

  唐练长叹了一口气:“可是,护城怎么可能不流血,只要流血就会牺牲。死的人是陌不相识的人,是你我的老师,是兄弟,甚至是你我自己。”

  唐练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慕汉飞的肩膀,“汉飞,潘畔死了,我也伤心,可是你是将军,你身上担负的不止有潘畔的命,你还担任着你属下的命,还担任着你麾下百姓的命,在这时,你的伤心只会流更多血,失去更多的兄弟。汉飞,不要让我教你的都只在冷静中应用。”

  他说完,拨开枯叶的香蒲,露出枯枝败叶下那深藏着的一截绿色。

  “每当有人牺牲,感情不可避免会荒芜,但是你要坚强起来,因为表面荒芜之下,深藏的是遍地绿意。”

  慕汉飞明白了唐练的话,你若是在平常,你伤心你难受,哭他个天昏地暗灵台模糊,没人阻拦你让你清醒。可你是将军,你必须时刻保持灵台的清晰,一个人身死,一场战败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能让后来的人白白丧命。

  这就是成长对你的严厉!

  慕汉飞闭上了眼,一行清泪再度覆面,但这次他不再脆弱,而是已经淬火的利刃。

  慕汉飞抱起头盔朝唐练行礼:“汉飞拜谢老师教导之恩。”话毕,便把头盔递给唐练。

  唐练欣慰地接过头盔,庄重地带上,旋即对慕汉飞道:“汉飞回去吧,云北才是你的战场,你的将士你的百姓,在云北等你!”

  .......

  ·巩府

  巩瞋抖着手读着心,一读完,他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太师椅。

  良久,他颤着声音把管家唤来:“去,把袁柳给我唤来。”

  那纸上明明白白附上巩威残身的地点以及唐炼对巩家与霄国的合谋的探寻。

  “若要继续合作,唐炼不能留。杀掉唐炼。”

  三个月后上虞行刑场

  唐练赤脚从囚车上走下来,每走一步,就发出一阵嗤啦的声音,那是血流在热腾的木板上蒸腾所发出的声音。

  袁柳也从软轿上走下,他对唐练嗤笑一声,旋即大步走向主台。

  唐练被关在暗狱半月之久,这半月他从未见过阳光,一经出来,哪怕闭眼都觉日光刺眼,但他仍扬起头,望向天空。

  他一抬头,脖子上的血痂裂开,血如细流淅淅哗哗流在地上。

  唐练露出一个笑,随后慢慢地低下头,慢慢睁开眼,看向台下的会稽百姓。

  但他一睁眼,额上的血就流入他的眼中,他再度闭上眼,熬过那阵涩意。

  闭眼之中,他眼前再次浮现出会稽之战他见过的惨景,断头的,断手的,中箭的,中枪的......各种死相在战场上应有尽有。

  可谓“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1。

  待涩意消散,唐练再度睁开眼,他看到的是人人面色红润,他们穿着各式的衣服,但都站着,都有气息,甚至都有家。

  唐练再度扯动嘴角,力度之大,再度让他嘴角的血痂裂开,染红了那苍白的唇。

  就在唐练留恋地看着这些人,他突然发现一个地方不对劲。他定定看了一会儿,从人群遮挡中看见了被禁锢住的史余。

  史余被人用绳子绑着,嘴也被塞布勒绳。他满头大汗,却挣脱不掉困住他的绳子。

  唐练的眼中有了神采,他笑地更加随心。

  这时太阳已在头顶,日晷的影子现已最短。

  袁柳瞧了一下日头,见已中央,便道:“行刑。”

  刀起的那刻,史余瞠目欲裂,他狠狠挣扎,但终究是徒劳,他染上泪的眼看到台上的唐练轻轻对着他笑,嘴唇轻蠕道:“未悔。”

  那年,年轻的史余望着唐炼,好奇地问道:“当所有人都不了解你,哪怕你身死是为他们,那时,刀起的那刻,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