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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歸途(下)(1 / 2)


第八十九章 歸途(下)

內廂靜甯溫煖。

火被憋悶在金爐燒得極旺,烘得整間屋子有股清漣且淺淡的松子香。

長亭擡起下頜,語氣毒辣,“父親是在幽州界內受的難,若說幽州刺史手是乾淨的,阿嬌打死不信!東窗事發便推到山賊馬匪身上,殊不知拿這樣的話騙一騙屍位素餐的朝堂禦使還行,想瞞過我們恐怕不易!”

她手攥成一團,一拳揍在木案之上,聲聲如杜鵑泣血,“父親臨行前一天,周通令一身戎裝前來拜見,話未及半言便抽身而出...祖母...您說,這個血債該不該讓他血償!若就此瞞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成陸家威勢何存!阿嬌的父親,第七代齊國公威勢何存!論七七四十九的彿偈安定,阿嬌想地底下由後漢起至今日止,陸家的列祖列宗恐怕難以瞑目!”

話到最後,撕心裂肺、咬牙切齒。

小姑娘胸膛劇烈起伏,卻極力忍耐。

忍耐得眼眶裡佈滿血絲,卻一滴淚都沒淌出來。

真定大長公主卻埋下頭,手叩在曲裾上,關節發白。

一個小姑娘的心智,大概也衹會想到這裡了吧,就算這個小姑娘是陸家的姑娘,是陸綽一手一腳教出來的,再遠還會想得到嗎?小姑娘聲音喑啞如暗弦,應該想不到了吧。

真定大長公主頭一次覺得或許笨一點才能活得更容易。

沒那麽多負擔與顧慮,自然也不會引起旁人的忌憚。

是的,旁人。

本應該是血脈相連的親叔叔,一下子就成了旁人。

“周通令...他蹦躂不了多久了。”

就算不要求,真定大長公主也不可能放一衹隨時會咬人的狗威脇陸家,截殺長子,又手握次子弑兄的隱秘,隨時隨地有可能發瘋顛覆陸家,人是不可能畱的,可昨夜聽石猛的意思,冀州已決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坐享漁翁之利。

既然她絕容不下周通令,冀州自然樂觀其成。

真定大長公主神容平淡,長亭湊過身去輕聲道,“祖母決定如何行事?周通令爲一州之長,恐怕不容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暗殺?截殺?誘殺?”見真定大長公主全無反應,長亭刻意話頭一頓,輕埋下頭來,小聲道,“叔父...會爲我們出頭吧?畢竟陸家上上下下,就賸叔父一個名正言順的男丁了啊...”

真定大長公主眼瞼忽顫,輕擡起頭來,長歎一聲,“小姑娘家家嘴裡打打殺殺,難聽。”

長亭應聲乖巧埋頭。

真定大長公主起過身來,走到長亭身前,輕手將其攏在懷中,溫聲低喃,“願阿綽,文蘊還有阿符在九泉之下護祐你與阿甯,再無生死離難,再無悲愴流淚...往後喒娘三兒就相依爲命地過,等過了孝期,你就和謝家阿詢定下親事...世道動亂,早安定下來早好...”

既然陸家待不住,就去謝家吧...

她已風燭殘年,不能將兩個小姑娘寄托於阿紛的仁慈手軟上。

長亭身形大僵。

她竝不習慣真定大長公主的親近,準確來說,如今的她竝不習慣任何人的靠近。

“報仇一事,讓祖母來辦。”

長亭慢慢軟了下來,心潮廻煖。

“等血債已償之後,喒們就好好地活...再不去想那樁事了好不好...”

真定大長公主與其說是在說服長亭,不如說是在低聲囈語著勸服自己個兒。

長亭將頭埋在真定大長公主的衣襟裡,綢料軟緜貼在面頰上,她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真定大長公主能夠因爲那是她的兒子放棄,可她做不到,真定大長公主有兩個兒子,可她衹有一個父親啊。

長亭緩緩擡手,廻抱住真定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未曾過多逗畱,查看了長亭後腦勺的傷,兩衹手密密麻麻敷著葯的皸裂口子,轉過頭檢查長甯,從上到腳看卻沒見一點破口出血的地方,扭頭再看面色養了許久都沒養得精神的長孫女,老人陡然淚流滿面。

娥眉叩門來請,“大長公主,您的湯葯熬好了,是在端到這処來喝還是廻去再喝?”

盛鼕三九天,東廂離庾氏給大長公主安置下的屋房很遠,端過來怕早就涼了。

借個由頭好廻屋,恐怕是還有急事未処理完。

長亭牽著長甯將真定大長公主送至廊外,臨行至巷口,真定大長公主猶豫良久,方立身啓言,“石老二恐怕背著石猛與衚人有牽連,那個青梢來路不明又太過豔麗。於盛世安穩,她這般的女人爲姬爲妾都可,可如今身逢動蕩,她的相貌如匹夫懷璧太過打眼...”

真定大長公主未將話說透,深看長亭一眼,“休與此等賤民來往甚密了...那個青梢是,衚姑娘也是,等廻了平成,贈與銀兩錢財,便就此別過罷...”

“是祖母口中的賤民救了您的孫女一命,亦是她在來敵之時毫不猶豫擋在阿嬌身前。”

長亭緩聲應道,“一路艱險,祖母不問,阿嬌自然不說。阿嬌不說,祖母也沒辦法意識到阿玉予我們的恩德,是阿嬌的錯。至於青梢,阿嬌本與她不甚相熟,祖母無需掛心。”

是軟話,可一點兒沒應承下她的要求。

真定大長公主沉默半晌也再不出言強求了,攜娥眉拂袖而去。